南楚往事:异族(1)

《南楚往事》目录

元佑五年七月二十日,大楚郢都郊外。

“哥哥,这边,快过来!”

高高的石阶上,一个穿着浅红色衣衫和曲裾长裙的女孩,隔着喧闹的人群焦急地呼喊着。两丈之外的台阶下面,一位身着蓝灰色锦袍的青年男子抬头望去,冲高处挥了挥手。无奈一群叽叽喳喳的少女堵住了前方狭窄的山路,青年耐心地跟在她们身后,慢悠悠地走着。

“哥哥,快开始了!”

远处隐约传来一阵鼓声,人群忽然爆发出一阵惊呼,红衣女孩不安地回头看了看,眉头紧蹙,显得更焦急了。台阶上的少女们停下脚步,透过身侧树林的空隙向远方眺望,兴奋地指指点点,完全没有注意到身后的青年。

“哥哥,快来呀!!!”

萧景睿再也顾不得绅士风度,大声说了句“借过”,少女们连忙侧身让路。他三步并作两步飞快地登上台阶来到宇文念身边,被妹妹一把按在了坐垫上。萧景睿匆忙回头,见晟王和王妃已在身后就座,正微笑地向他点头示意。

此时的人群已逐渐安静下来,萧景睿长舒一口气,立刻被眼前的美景吸引了目光。

他此时正身处一座半山腰上的凉亭之中。脚下是一片苍翠的竹林,面前是一条宛如玉带的清澈河流,环抱着两岸的青山。水光潋滟,晴空万里,对岸山间的亭台楼阁上同样挤满了喧嚣的人群。

河中央有一座郁郁葱葱的小岛,岛上依地势建造了木制阶梯和一座宽广的三层平台,从晟王一家所在的位置,正好可以清晰地俯瞰整个平台。平台临水处,一杆红底黑字的“楚”字大旗在风中猎猎飘扬,其左右摆放着绘有精美鸟兽纹饰的大鼓,几个宫装内侍正有条不紊地搭设着香炉、琴瑟、钟磬等物。

想来这些就是祭典所用的物品了,萧景睿心想。

南楚国东临南海,西面环山,境内数条大江大河滋养着肥沃的土地,以及千百年来逐水而居的人们。楚地民风“信鬼而好祀”,几乎每条河流都有对应的神祗,被当地居民虔诚地膜拜。然而由天子亲自主持的水神祭祀,除南海海神以外就只有一条河流——横贯东西、跨越整个国家的元江。大楚帝都位于元江的支流郢川河畔,每过三年,国君就会亲临帝都郊外,在万众瞩目之下主持元江水神的祭祀仪典。

三年一度的“祈水节”,不仅是楚人祈求水神保佑风调雨顺的场合,也是他们载歌载舞、欢聚一堂的佳节盛会。通常祭典结束后,京城和附近的商贩将用竹筏满载着新鲜的鱼虾、山货、蔬果和特色手工艺品,汇聚河畔进行买卖交易。一些富有的商号还会派人摇着装饰一新的木船,在船上摆满鲜花,挂上各式新奇的鱼形彩灯,沿河大声吆喝,吹拉弹唱。届时整个河边都会挤满了欢乐相聚的青年男女,其规模虽然不比上元佳节,但水上的活动却很有特色。

又一阵庄严低沉的鼓声由远及近而来,萧景睿向上游望去,只见一艘雕梁画栋的大船,正缓缓驶近江心小岛。人群难以克制地窃窃私语,无论是在高处端坐的达观显贵还是水边聚拢的平民百姓,全都兴奋地期待着祭典开始。

大船在江心岛边抛锚停靠,在侍卫、乐工、官员和数位陪祭的亲王就位之后,从舱内走出一个头戴十二旒冠冕、身穿黑红相间龙纹礼服、腰佩玉带、容貌俊秀的青年男子,在两位司礼官员的导引下,缓步登上平台最高处。萧景睿随着所有人一同起身朝着楚帝方向跪拜,楚帝拂袖请众人平身。时辰已到,所有人都噤声不语,屏息凝神,看着他们的国君临水而立,焚香祝祷。

萧景睿所在的凉亭位于祭台斜对面,其高度和角度正合适,可以让他越过禁军在阳光下闪耀的枪尖,将祭祀的场景瞧个一清二楚。观景的小山丘离小岛很近,祭台上的声音传到耳边也听得清晰。河边拥挤的人们就没这么幸运了,他们奋力踮起脚尖,伸长了脖子,也只能扒开人墙的缝隙,瞥一眼国君的侧脸和在风中飘扬的衣角。

此情此景,不禁让萧景睿回忆起去年与言豫津和......苏先生一起,在高台上观看霓凰郡主比武招亲的时候。不过这楚人的祭典对他来说却很无聊:和比武招亲时观众的大呼小叫不同,这里全场只听得楚帝一人站在鼎炉前吟诵祝祷的声音。他理解不了楚人奇怪的风俗和信仰——就他自己而言,莅阳长公主笃信佛教,玢佐卓家却常去三清观进香;他从儿时起就跟着两家父母参拜不同的神佛,并且决意不表露自己的喜恶。时间一长,他都不清楚自己信什么、或者该信什么了,并且他惊讶地发现,和他一样没有明确信仰的世家公子和江湖朋友还不少,包括求仙问道的言侯爷的儿子言豫津。不过,豫津可从不思考“应该信什么”这类的问题——如果他知道自己在南楚观看皇家祭典的事,一定又不知道该怎样笑话了。

楚人重卜筮、好巫术,一个多月前他随念念进入南楚国境,在来郢都的路上看到过几个云游的法师和西域的僧侣,以及不少佛寺、道观和神庙。念念说,他们喜欢以卜决疑,占卜求签的结果如果不合人意,弃之或再卜也无可厚非。楚人似乎信什么的都有,但又不完全依赖;跟神相比,或许信自己的程度还更大些,这一点和他们大梁人还是相似的。虽说祭祀了水神,可一有水患,官府自然该疏浚就疏浚,该分洪就分洪。从这隆重而不豪奢的祭典来看,或许楚人只是从某种意义上在延续着千百年来的传统罢了。

楚帝站在那儿读了半晌竟还没结束,那祭文很是晦涩难懂,听得萧景睿分神了许久。他瞥了一眼身边的妹妹,发现宇文念用手掩口偷偷打了个哈欠,便倾过身去低声问道:“这佶屈聱牙的文字是谁写的啊?”

念念凑到他耳边悄悄说:“是……父王……”

萧景睿心里顿时叫苦不迭,幸好身后的晟王爷没说什么,似乎一直专注地聆听着皇帝的祝祷。其实他早该想到,自己这位生父作为闲散的宗亲,除了诗文音律之外别无所长。身为当今皇帝的叔父,为祭典写作祷词、歌曲也算是份内之事。

“按规制祭文就是这样的,”念念轻声说道,“等会你看歌舞,就好很多啦。”萧景睿点点头。

听到楚帝念出“尚飨”二字,兄妹俩终于松了口气。楚帝取了九块形状各异的玉璧,依次抛入江中,祭典的主要仪程便结束了。随着皇帝一声令下,包着红布的鼓槌随着乐工的高喝,一下下撞击着宽阔的鼓面,雄壮的鼓声、呐喊声振耳如雷,响遏行云。清亮的横笛和叮咚的古琴依次加入,乐曲节拍逐渐变得欢快,数十位装扮艳丽的男女巫祝踏着鼓点登上祭台,挥着五彩的鲜花和羽扇,开始翩翩起舞。

祭台正中的舞蹈尤为令人瞩目,戴着彩绘面具、身穿华美衣袍扮演水神“江中君”的男巫,和一袭白衣、清丽脱俗的人间女子相对起舞。女子的舞姿婀娜柔美,男巫的动作则潇洒飘逸,行如流水,十分刚健有力。随着他率性轻快的舞蹈,男巫身上的环佩装饰叮咚作响,对面女子的舞步、乐者齐奏的丝竹和观者的目光,都随着他的身影一起一伏。

二十四位歌者在水边放声歌唱,那歌里赞颂的,似乎是江中君和人间女子凄婉动人的爱情。

“这祭歌倒是真好听呀,”萧景睿也被歌舞吸引得目不转睛,趁着一个空档对妹妹说道,“曲调婉转悠扬,词句又很有文采。在我们那边,很少能听到这样风格的歌曲。”念念开心地点了点头。

在兄妹俩身后,南楚晟王的脸上露出一丝不易察觉的微笑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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祭典在酉时结束,在金红色的余晖下,随着一阵激昂的鼓声,众位舞者的动作戛然而止,人群大声击掌欢呼起来。晟王身体不好,看完祭典就和王妃一同回府了,萧景睿则跟着妹妹一起在江畔感受傍晚节日的气氛,逛集市、看花船,并陪妹妹去寻她的三五好友一同玩乐。

此时皇帝的船舱里,参与祭典的巫祝们正排队领赏。领舞的男巫排在最后,已经摘下了面具,露出英俊的脸庞,一双漂亮的桃花眼在长睫毛下显得分外深邃有神,摄人心魄。与他共舞的女伴痴痴地望着他,但他似乎完全没有注意到。

待到那女巫也依依不舍地离开,男巫才来到楚帝面前,用只有他们两人能听到的声音说道:“答应我的事可别忘了。”

楚帝冲他眨眨眼,点了点头。

“我可以走了?”被刻意压低的声音显得咬牙切齿。

“请便。”楚帝耸耸肩。看着眼前人一脸无辜的样子,蔺晨强忍住把他一脚踹下水里的冲动,在四周宫人的注视下深施一礼,领了赏银,便飞速地离开了。

年轻的楚帝在窗边坐了下来,屏退众人,召岳秀泽近前吩咐道:“梅长苏曾经来大楚活动的事,除了你我和辰法师,不要再让其他人知道了。”

“那是自然。只是陛下,梅长苏现在又卷入了大梁的党争,他到底有什么目的,我们不追查了?”

“辰法师保证说,这事跟大楚没关系。凭他们的能力,我们什么也查不出,还是算了吧。”楚帝苦笑着说。他示意岳秀泽在自己身边坐下,有些疲惫地揉了揉额角,吩咐内侍燃了些安神香,又问他的禁军统领:“金陵方面最近有消息吗?”

“梁帝把巡防营交予靖王节制,”岳秀泽回答,“还有意晋封他为亲王。”

“那个在猎场宣扬国威的萧景琰?他也参与夺嫡了?”楚帝惊异道,“……看来大梁国未来的局势,有那位琅琊榜首的参与,还真是……变幻莫测。只可惜,这样的人才不能为我们所用。”

“岳大人,我们回宫去吧。”楚帝思索片刻后说。

“清河坊有民间的鱼龙舞表演,”岳秀泽提议道,“先皇每次都去看,您不去吗?”

“不去了,”楚帝摇头,“回去看看有没有西南战事的奏报,瞧瞧皇后。”他隔着珠帘望向窗外,眼眸里摇曳着远方河面上的渔火,以及一对倒映在桨声灯影里的青年男女,在浮动的水波里幸福地欢笑着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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