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楚往事:异族(2)

《南楚往事》往期目录

祈水节的傍晚,萧景睿在宇文念带领下,到江边欣赏夜景,看了花船和一些傩戏、杂耍,便前去拜访好友宁雪瑶一家。宁雪瑶和丈夫旭阳在宁府后花园为兄妹俩摆了丰盛的酒菜,设宴款待他们。

宁雪瑶是宁相国的孙女,也是宇文念要好的闺蜜,因为曾和丈夫一同救驾立了大功,被楚帝破例封为公主。两人成婚后多在封地生活或周游四方,如今育有一个一岁的儿子,此次回京主要是带孩子看望外公外婆,全家人一起共度祈水节和中秋节的。萧景睿一到郢都就被念念拉到宁府与他们结识了,夫妇俩都是性情豪爽、喜欢结交朋友的人,对景睿更是十分热情。他们以各种名目约景睿兄妹和宇文暄一起小聚了几次,故而萧景睿已经和他们相熟。

四人正对着当日鲜美的肥蟹大快朵颐,忽然,宁府的侍女来到小姐身边通报了一句,宁雪瑶忙率领众人起身:“快请进来,我们有贵客到了!”很快只见迎面走来两人——景睿兄妹的堂兄陵王宇文暄,以及陵王身后一位景睿不认识的长发飘逸、眉目俊朗的翩翩公子,手里还捧着两坛子酒。

“好哇,你们躲在家里大开欢宴,也不叫上我们,”那陌生公子朗声笑道,“接着!”他将怀中的酒坛一左一右抛给旭阳和宁雪瑶,景睿看着二人越过众人头顶从半空中接起,心里稍捏了一把汗。

“暄哥!”念念开心地迎上去,“你不是陪祭去了吗,怎么这么早回来啦!”

“陛下办完祭典就回去了啊,”宇文暄笑着拍拍念念的肩,“没在城里游玩,我们就都被放回来了,正巧,在来宁府路上遇到辰法师。”他拉着身边的公子走到萧景睿跟前:“景睿还不认识辰法师吧,我来介绍一下。”

萧景睿来大楚已经一个多月了,从晟王父女的口中听过辰法师的大名。法师辰林是大楚郢都最公开、也是最神秘的人物:他是楚帝信任至极的心腹,却又不任朝职,对各方权贵的示好和招揽更是严辞拒绝;他收费昂贵,每卜一卦要五万两白银,却又古道热肠,喜欢帮人排忧解难,对穷苦人家更是分文不取。他是卜卦灵验的法师,也是妙手回春的医者,就连晟王之前也请他诊过脉,经过施针服药,病情日渐好转。达官贵人对他趋之若鹜,可他却逍遥散漫、云游天下,有时人们会长时间失去他的消息,就连皇帝也不知其所踪;辰法师本人则开玩笑说自己四海之内皆兄弟,卜卦只赠有缘人。

辰法师和京城的不少年轻人都有交情,多是皇亲国戚、世家公子和豪门千金,其中就包括旭阳、宁雪瑶夫妇和宇文暄、宇文念堂兄妹。

尽管不信占卜,但根据以往所闻和今日亲眼所见,萧景睿原本会非常欣赏这样潇洒不羁的人物——如果不是念念曾无意中提起去大梁认亲是辰法师的主意的话。几个月前,他以为妹妹在自己生日那天前来认亲是时间上的巧合,只不过恰好被人利用;可如今,他实在难以相信,这一切的开端竟是有人使用“法术”,为念念占卜出了一个哥哥!如果不是巧合,就只能是提前布好的阴谋——这阴谋与他的三个家庭有关,与辰法师有关,与大梁党争有关,更与他曾经的好友梅长苏有关。

萧景睿不愿想得太多,晟王父女都对辰法师相当感激,他也不愿因为追究此事让亲生父亲难过,可他到底对辰林有了一层疑虑甚至戒备。但不管如何,他还是客气地行礼,并由衷感谢对方治疗了父亲的疾病。

“免礼免礼,这都是我分内之事,”辰法师连忙说道,“倒是萧公子,百闻不如一见,果真不愧琅琊榜眼的风采啊。”

“辰法师过奖了。”萧景睿温厚地笑笑。他见辰林向自己熟练地执了梁礼,对他多了些好印象。

众人落座,宁雪瑶迫不及待地打开酒坛,惊喜地喊道:“哇!是忘忧!”

“忘忧?”

“沈家酒坊近几年酿造的新品,”旭阳一边解释一边亲自为众人倒酒,“以前只在大梁售卖,在大楚可是很难喝到的。一年只卖两坛,每坛要好几万两银子,比照殿红还好喝!”

“那就多谢辰法师,看来我们今天要有好口福了!”萧景睿忙向旭阳点头致意,看了看酒盏内色如琥珀、幽香四溢的佳酿,确实闻着就让人心情愉悦。

“有贵客在,当然不能少了好酒哇!”辰法师貌似不经意地向萧景睿方向瞥了一眼。

念念笑问:“辰法师又在哪儿发大财啦?”

“这还用问,肯定不是为谁卜了大卦,就是皇帝陛下赏的呗。”宇文暄拖长了腔调说。“啧啧,可惜辰法师说他没看皇家祭典,真是遗憾。今年可比以往精彩多了,也不知陛下从哪找来的大巫,舞跳得这么好看。”


几人吃着膏蟹、品着美酒,点评着祈水节的歌舞和各地奇特的祭祀风俗。辰法师见多识广又幽默风趣,和几位王孙公子很能聊得来,也让萧景睿长了不少见识。当他们谈到各自的近况,宁雪瑶跟念念抱怨道:“最近我娘让我帮忙筹备宁府给皇后娘娘的贺礼,我和老旭去订做了一套屏风,用上好红木雕刻的。结果看了帐目才知道,简直贵得吓死人!唉,我娘又该说我了……”

念念同情地点头,不过和已经成婚的宁氏不同,她向来不太关心这类家常琐事,所以并不知道该如何接话。

“这最好的红木都是缅夷出产的,现在西南战事已经持续几个月,木材运输中断,价格自然要涨咯。”宇文暄慵懒地斜靠在扶手上,轻抿了一口酒说道。

萧景睿对他们所说的战事知之甚少,众人便你一言我一语,为他简单介绍了南楚和缅夷之间的恩怨。

南楚所在地区由于多山地丘陵阻隔,自古以来形成了多民族,加之南楚吞并了一些小国,所以楚人是由汉、苗、百濮、百越等多民族融合而成。宇文氏皇族虽是北方鲜卑人的后裔,但在数百年的迁徙之中也早已汉化。在他们的带领下,大多数楚人的生活方式已变得和汉人相当接近,即便各地有不同的方言,但百姓皆通晓汉文,所以萧景睿和楚人交流基本不会有障碍。

然而依附南楚的缅夷却不是这样。

楚人口中的缅夷,实际上是对西缅国故地和遗民的一种称呼。西缅国原本位于楚国西南方,以高贡山为界,其北面多为高山峡谷,南部则是江河形成的冲击平原。西缅以缅族、佤族人为主,由缅人的贵族对多个部落的首领实行自上而下的统治。他们有和楚人完全不同的语言和宗教,也保留着一些更原始的生活习俗,许多深山里的部落还曾有活人献祭一类的陋习,但自从西缅归顺了南楚,大多数古老的传统如今已失去了踪迹。

南楚多年前就有吞并西缅的意图,但因为高贡山地势险要,瘟疫毒瘴难以抵抗,且兵力不像如今这样强大,只能无功而返。十五年前,故楚帝终于派数万大军征服了缅夷,国王孟善率领各部族的夷人归降。西缅如今已被称为永昌郡,孟善被封为永昌郡王,和他一起归降的部族首领们也都受了封赏,礼节性地保留地位,但并无实权。故楚帝采取怀柔政策,在永昌郡兴修水利,劝课农桑,推广汉语,鼓励楚人迁居和当地夷人通婚。现任楚帝延续了父亲的策略,缅夷也向来风平浪静。

然而几个月前,永昌郡内几个大的部落突然联合起来反叛,但并没有获得永昌王孟善的支持,只得另行推举首领恢复西缅国号。永昌王和郡守向楚帝求救,楚帝派出兵马平叛已经好几个月了。论军事力量,叛军完全不是楚国的对手,然而他们逃入大山,据险而守,负隅顽抗,并且临近几个郡县的楚人、西缅人和永昌郡逃难的百姓之间爆发了冲突和骚乱,给平叛造成不少阻碍。

“其实叛军一无永昌王的支持,二无充足的粮草弹药,三无精良的兵器,不过是瞎折腾罢了,”宇文暄说道,“但由此引发的民乱不容忽视,实在让人忧心忡忡,尽早结束战争、安抚民情是所有人的心愿。”

“辰法师,不如请你卜一卦,预测一下西南的战况如何?”宁雪瑶提议。除了萧景睿不太关心,其余人都纷纷表示赞同,十分期待地看着辰法师。

辰林当即应允,随手取了案几上的竹制酒筹起卦占数。萧景睿看着辰林一边喃喃自语,一边快速地移动酒筹运算,手法令人眼花缭乱,甚至还用上了内力掌风,暗自思量道:这法师还算有点本事。

占卜结束,辰林仍用酒筹摆好卦象,众人好奇地凑上前去:“这是什么卦?要作何解?”

辰法师道:“是涣卦。此卦巽上坎下,巽为风,属木,坎为水,以木涉水,故而卦彖辞云'利涉大川,乘木有功也',即有利于行艰难之事。最初有忧患,但只要坚守正道,小心谨慎,收人心以聚涣散,终可解脱。”

 “法师真是神了!”宇文暄不住地赞叹,“皇上今日祭典恰好乘舟而行,不正是以木涉水么!”

“没错,”辰法师点头,“机数在此,是个吉卦,想来近期就要应验。不出半个月,叛军就要投降了!”

“半个月?”宁雪瑶很惊奇,“真有这么快?”

“当然!”辰法师信誓旦旦地说,“你们让我卜这一卦,可不是白算的。如果半个月后应验了,”他环顾四周,“我照例收五万两银子,在座的各位每人一万!”

其余人开怀大笑,萧景睿却哭笑不得地说:“辰法师,这战争什么时候结束和我有什么关系,我又没请你算这一卦,凭什么我要向你交钱啊!”

“就是啊,辰法师,我哥哥刚才可什么也没说,不如我们剩下的每人一万两千五?”念念很机灵,马上帮景睿讨价还价。

“景睿初来乍到,辰法师收他的钱未免不太厚道。”宇文暄拍拍萧景睿的肩膀。

“喂,我请你们喝这么好的酒,又卜了这么大一卦,没收你们一人五万已经是友情价了好嘛。”辰法师不以为然地说道。“要不这样,萧公子这一万两嘛......就先欠着吧。但若以后再想请我卜卦,可一定记得付我六万两银子!”

“多谢辰法师!”萧景睿满口答应,心想反正自己以后也没什么可找辰法师卜卦的。他对刚才那一卦不以为然,只觉得辰林不过是知道点象数易理,结合祭典的情况编造了一套说辞而已。也许他消息灵通,提前知道了战况,才做出这样的预测。


“近日国中还要有一件大事即将发生,不如也请辰法师算算,如果还是吉卦,那就好了。”宇文暄坐正了身子,自斟自饮了一杯笑着说。

“还有大事?什么大事?”萧景睿感兴趣问道。

“皇上的嫡长子就要诞生了!”旭阳兴奋地说。

楚帝现年二十七岁,继位五年以来宽仁中正,政绩不俗,朝野对这位年轻的国君都广泛赞誉,可他到现在还没有子嗣。小皇帝登基时也没少经历血雨腥风:先帝暴毙之前并未册立太子,这位先帝最宠爱的小皇子凭一封遗诏匆匆继位,许多皇兄对帝位虎视眈眈;不过在新楚帝平定了一场逼宫篡位的内乱之后,曾经的野心之辈都低调收敛起来,楚帝便放了他们一条生路。但只有立了太子,他的江山才算真正稳固了。如今皇后娘娘怀胎九月,不止楚帝本人,全国上下都盼着皇后能生下嫡子,盼着皇位能后继有人。

“现在还说不定,女孩也有可能啊,”宇文暄反驳旭阳说。“不知辰法师能否算出,娘娘要生的是男孩还是女孩?”

一时间,大家全都好奇地看着辰法师,就连景睿也不例外——如果关于战争的卜卦还有些办法,此事却是没法用正常手段预测的难题,不知辰林要怎么应对呢?

“这个嘛......”辰法师思索了几秒,“当然可以算!不过这一卦,至少要一百万两银子。”

“辰法师,你的招牌明明是每卦五万两......”宁雪瑶反驳。

“每次卜卦五万两,”辰法师立即纠正道,“但皇嗣可不是一般的大事,必须多次占卜结果才可靠嘛。我至少要看星象、气象,再用好几种方法起卦推算易数……结合所有的象数才能窥探一点天机。除了天意,人为因素也得考虑吧?我需要孩子父母的生辰八字,向宫里打听这些不需要银子?当然,还有受孕的大致时日......”

“得得,别往下说了,”宇文暄连忙打断辰法师滔滔不绝的演讲,“我不想知道了还不成吗?”

“这本就不是我们该考虑的事,谁不希望生的是个儿子呢,要是让旁人听到你问这种问题,难免会说你居心叵测。”旭阳对宇文暄忠告道,“听说现在连牢里的囚犯都盼着太子降生,等着大赦呢。”众人哈哈大笑,只有宁雪瑶带着一丝不满对丈夫说:“是嘛?原来你只喜欢儿子?要是我生的女儿,你是不是就不喜欢她了?”

“当然不,”旭阳连忙摆手,“夫人生什么我都喜欢......”

宁雪瑶涨红了脸对丈夫怒目而视,旭阳愣在那里,并没意识到自己说错了话。宇文暄看到旭阳的样子笑得直不起腰:“老旭,你家夫人除了生男孩和女孩,还能生什么?”宁雪瑶冲着陵王肩膀锤了一拳,却对旭阳冷静地说道:“我父亲下月要出使西厉国,你要不要陪他一起去?嗯?”

“哎,别呀,雪瑶我错了......”旭阳一副愁眉苦脸的样子,“我又不会说西厉话,跟岳父大人同行也帮不上忙啊,是不是......”

萧景睿笑着看念念和宇文暄一起起哄,旭阳向夫人点头哈腰赔礼道歉。其实卜这一卦也并非行不通啊,他很不厚道地想——法师完全可以再胡诌一番,像模像样地算出一对龙凤胎,等孩子出生,再说另外一个在娘胎里死了......他觉得自己的想象力有向言豫津靠拢的趋势,连忙打住思路试探着问道:“如果真有人出一百万,辰法师真的能准确预测出孩子的性别?”

“当然!你们拿得出,我就算得出。”辰法师信誓旦旦地说。

“老旭说的对,这卦不是我们该问的,而且一百万实在太贵了。”念念说道。

“就是,反正也快了,现在花那么多钱,提前知道也没有好处。咱们只把贺礼备好就行了。”宁雪瑶也摇摇头。

“嗯,还是算了,这一百万两银子,辰法师还是从陛下那里挣吧。”宇文暄也说道。“哎,你们今晚去清河坊看表演没,那里人太多,我的马车都堵在道上了......”

几人转移了话题,不再讨论这桩皇家大事,但萧景睿却有点明白过来了:辰法师算准的不是难题,而是人心,他一准知道大家不愿为占卜这样的问题花费巨款——就连皇帝也不可能从国库里挪用一百万两来卜这一卦,这些钱都够修一座宫殿的了。萧景睿一面暗暗赞赏辰法师的智慧,一面模糊地感觉到这样的风格有种莫名的熟悉感——但究竟在什么地方见过,他也想不起来了……他无奈摇了摇头,不再琢磨辰法师的套路,便又加入到众人开怀畅饮谈天说地的行列中去了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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关于南楚和缅夷的情况,全部都是私设。周易算卦也只是胡扯,模仿着《鬼吹灯》里的一段算卦情节写的,那里面胡八一得了一个“蛊”卦,也有“利涉大川”之语。

宁雪瑶和旭阳上线啦!然并卵他们只是非常酱油的酱油党……念念和暄哥戏份多些。这里设定宇文暄是老楚帝的侄子,所以是现任楚帝的堂兄弟。

 @养草为兰草  @梅长苏传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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