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楚往事：异族（3）
辰法师在祈水节当晚的预言——战争在半月内结束，竟然真的很快就应验了。八月初，西南传来捷报，楚军将最后的三千叛/军/困于山谷之中一举歼灭，几个叛/军/首领相继毙命。为了安定民心，楚人没有屠/杀/参与叛/乱/的士兵和平民，而是派那些夷人到高贡山加固栈道，服劳役去了。永昌郡内四处逃难的人们陆续返回故乡，被战/乱/波及的临近郡县得到了朝廷的补给，异族百姓之间的冲突也日渐减少了。
同样在八月初，皇后在宫中平安诞下一女。据说楚帝很高兴，称小公主的诞生是国家安定祥和的吉兆。大赦是没有了，但皇后独孤氏的家人都得了赏赐，尤其是她刚在西南立了战功的兄长独孤瑁，此次终于得以晋封侯爵。关于皇帝子嗣的流言就这样销声匿迹了——反正现在天下太平，皇帝也还年轻，早晚会有儿子，有什么可担心呢？向来乐天淳朴的南楚人便又载歌载舞地欢庆去了。各级官员和皇亲国戚们纷纷呈上贺表，就连永昌王也派自己的女儿带着贺表亲赴郢都。楚帝为了表彰永昌王在此次战争中的正确立场，封他的女儿为安平郡主。
不知不觉，又一个多月过去了。郢都与金陵相隔万里，通讯不便，所以萧景睿九月收到的书信还是中秋以前的。豫津不出意料地对他观看祭典并与法师结交的事迹表示不屑，并写道由于妙音坊不在丧期演乐，他要跟言侯爷一起过中秋，“在山上的道观里赏月”——貌似很枯燥，但萧景睿可是从好友假模假样的抱怨中读到了不少兴奋。言豫津常去公主府帮忙照应，这一点谢弼曾在信中提起。由于谢府倒台后遣散了很多仆役，萧景睿担心谢弼处理内务会力不从心，但信中的口吻还算明快，称母亲的情绪和身体在日渐恢复，三弟谢绪也安心待在书院，并要哥哥不必担心家里，只愿他在南楚一切平安。不过，一力承担家庭责任的二弟还是不免让兄长牵挂，因为信中很少提及他自己的状况——事实上，父亲形象的崩塌、前途的破碎和卓青怡的离去，对谢弼打击都不小，希望言豫津的拜访能给他带来一丝轻松。
萧景睿在郢都其实并无多少事情可做，于是念念带哥哥去找师父岳秀泽。大楚的禁军统领很欣赏这位好学的年轻人，常在闲暇时为他指点武艺。在晟王府中，萧景睿大部分时间都在书房里阅读，那里有记载楚地诗歌和历史的古籍，还有父亲珍藏的曲谱——自从大梁归来，晟王便很少弹琴了，却仍喜欢听，有时还作些曲子让乐工演奏，萧景睿誊抄了一份自己最喜欢的，附在给豫津的回信中。晟王的身体在与儿子相认后就慢慢好转了，中秋节甚至高兴地带全家去近郊游玩，可次日却因外感风寒病情复发，幸好当时辰法师还在郢都。先前，萧景睿还在几次小聚中见过辰法师，但自那次诊脉后他就再没露面，不知又到哪里云游去了。
这两个月以来，念念偶尔会带哥哥拜访一些亲戚朋友。长辈们大多和晟王一样深居简出，故而念念主要介绍他认识了几位堂兄弟姐妹，包括宇文暄向穆青提到过的爱绣花的小妹，还有景宁公主的未婚夫端亲王——他跟萧景睿同庚，是个敦厚腼腆却写得一手漂亮书法的年轻王爷。
念念的朋友中自然包括一些年龄相仿的千金名媛，除了宁雪瑶，皇后独孤氏也是她的旧相识。她递了帖子想去看望皇后和小公主，第二天清早宫里就派人回话，同意她当日下午进宫，并且说如果萧公子愿意同去，皇帝和皇后会十分欢迎。
皇帝想让他同去，不知是何用意？
“哥哥是琅琊榜排名第二的公子，我想陛下只是好奇想见见他吧。可为什么宫里的回话这么委婉，没有直接传召呢？”念念也有些不解。
“毕竟景睿是大梁人，又是公主之子身份尊贵，陛下不能召之即来挥之即去的。”晟王仔细斟酌，又对儿子说道：“但从血缘上讲陛下毕竟是你堂兄，既然他想见你，你也该去拜见。”
萧景睿点头同意，其实他对进宫一事并不反感，只是要拜见皇帝，他还是略微忐忑。“父亲和王妃娘娘有什么建议吗？”
多年来，为了避免先楚帝的忌惮，晟王夫妇俩一直谨小慎微，向来注意礼数周全，以免给人留下话柄。以往每次念念带他拜访皇亲国戚，晟王和王妃都会提前嘱咐一番，包括该施什么礼、用什么称呼、对方有什么喜好和忌讳等，这让他反而不会拘束，至少能在表面上跟人谈得来。凭心而论，萧景睿是很感激晟王夫妇的。
“皇帝陛下脾气不错，再说，这又不是朝堂上的正式接见，跟他说话你不用有压力。”晟王微笑着说。“如今战事初平，他忙于政务，应该无暇跟你们闲聊。我相信你能应对得很好。看望皇后和小公主就更不必担心了，有念念在呢。”
“可我没想到今天下午就去，还没来得及给小公主挑礼物呢，”念念愁眉苦脸地说，“哥哥最好也带一件，这该怎么办......”
“没关系，娘都给你们准备好了。”王妃慈爱地帮念念理了理头发。
“你和景睿是小公主的长辈，是该给她点见面礼，”晟王点头同意。“不过王府的贺礼已经在满月时送去了，这次用不着太贵重的。”
礼物是一对精致的玩具小球，摇晃时会发出清脆悦耳的响声，上面绣着色彩鲜艳的异国纹饰，包括花鸟、树木和长相奇特的人物等。萧景睿虽然来南楚有些时日了，但这样新奇的儿童玩具还是头一次见到。据晟王妃说，这是一家西域商铺做的，上面描绘的是一些古代的传说故事，使用的彩色丝线都是南楚没有的东西。
午后，萧景睿随宇文念进宫，在一个偏殿先行拜见了楚帝。大梁的稽首礼和南楚是略有不同的：拱手时二者都是男子左手在外、女子右手在外，但梁人叩首时习惯双手分开于地，楚人则是双手并拢。萧景睿行的便是大梁的拜君之礼——大梁并非南楚的臣属国，他行拜南楚国君之礼想必不妥。他抬起头时，发现皇帝脸上出现了一丝诧异。
“快平身吧。”楚帝说道。和祭典那天萧景睿在远处见到的相比，穿着常服的楚帝近看显得不那么高高在上了。他从王座上走下来到兄妹俩面前，仍然略微惊讶地看着萧景睿，这让他真的紧张起来：这皇帝该不会真为他的跪拜礼而生气吧？
楚帝开口了：“我的天，要是我说你们两个长得真像，你们会不会烦啊？”
萧景睿一转头，正好和妹妹对视，念念扑哧一声笑了，萧景睿也忍俊不禁。这个和他们年龄相仿的南楚皇帝，还真是没什么架子的。
楚帝和颜悦色地请他们坐下，寒暄了几句，询问一下晟王的病情后就直奔主题：“萧公子，其实今日请你进宫，是朕有一个私人请求。”
“陛下请讲。”
“你知道，楚梁两国联姻，朕的小妹瑛公主已经与大梁宁王订亲，只因你们太皇太后薨逝的关系，三年后才正式成婚。自从大楚使团从金陵回来，她就缠着宇文暄给她讲大梁的事情，前些日子宇文暄不小心谈到大梁春猎时的盛况，称赞靖王殿下精于骑射，武艺高强，神勇无敌，英姿勃发......”
看来是宇文暄这张嘴闯了祸！萧景睿忍不住笑了：“难道公主是......”
“正是，”楚帝叹了口气，“她说要嫁就嫁萧景琰这样的人物！就算他们命数不合，也在所不惜！可是这婚约已定，朕也没办法改呀！念念，你知道你瑛妹向来温文贤淑，这次竟突然任性起来，陵王和皇后都说了不少好话，可她还是成天闷闷不乐。”
“陛下是希望我劝劝公主？”萧景睿问。
“是，她是父皇膝下最年幼的公主，朕也不忍看她伤心。其实朕也是有了女儿以后，才感觉要是把自己的女儿嫁到那么远，也会很舍不得的。”楚帝感慨道。“萧公子在金陵长大，想必对大梁的皇子们更了解，希望你跟她多讲讲宁王的优点，当然，说一些靖王的缺点我也不反对......”
“好的，陛下，”萧景睿憋笑憋得难受，“只是公主是否能回心转意，就不是我能保证的了。”
楚帝还有公务要处理，便派人带领景睿兄妹去皇后的中宫殿，在那里与瑛公主见面。小婴儿还在后殿熟睡，几人便先聊了起来。萧景睿跟瑛公主讲了些宁王和靖王小时候的趣事，公主听后显得不那么忧郁了。她的确是个温文和顺的女孩子，其实早已知晓自己别无选择，之所以想跟萧景睿说说话，不过是想让自己能更安心地接受命运。萧景睿想到被迫与爱人分离的表妹景宁，暗自叹了口气。
“其实宁王挺好的，他要是敢欺负你，哥哥一定会为你出头的！以后我也会去大梁看哥哥，我们一起揍他！”念念对瑛公主说。公主不禁莞尔一笑：“谢谢念念姐姐。”
这时有宫人禀报，小公主醒了，皇后让乳母把孩子抱出来，放到一个小小的摇篮里。
小公主继承了父母的美貌，生得眉清目秀。她有一双非常美丽的杏眼，此时这双眼睛正滴溜溜地转着，好奇地打量面前冲她弯腰咧嘴笑的两个大人。
“这是景睿叔叔，念念姑姑。”孩子的母亲温柔地说道。
在那一刹那，萧景睿有些恍惚，脑海里突然浮现出了一个半年前降临人世的幼小男婴——他绮妹的孩子。在那男孩出生之前，他常跟绮妹打趣说日后一定要好好教这孩子，“舅舅”、“叔叔”都要他学着叫。绮妹抚着肚子温婉地笑，青遥兄长搂着她的肩。可惜萧景睿只在为绮妹扶棺时抱过那男孩一次，他只比眼前这个女孩大四个多月……
“哇，真是太可爱了！我可以抱抱她吗？”
念念的话打断了他的思绪。他转过身来，看到身旁惊人的一幕，立刻瞪大了眼睛——念念小心翼翼地将那柔软的婴儿托在自己的臂弯里，抱着她直起身来，有些别扭地轻轻晃了晃。小婴儿没有哭闹，反而咿咿呀呀地叫着，似乎很享受这种待遇。念念的表情愈发轻松起来，高兴地在原地来回走了好几圈，才把婴儿像一件玻璃品一样小心地放了回去。
真没想到，平日穿着靴子、别着宝剑的念念竟有这样的一面。
几人逗弄了婴儿好一会儿，念念和皇后也聊了些家常。小公主很喜欢堂叔叔和堂姑姑送的新玩具，用小胳膊搂着小球晃个不停。
忽听殿外宫人禀报，陛下到了，众人忙起身行礼。楚帝摆摆手，一进门就直奔摇篮而去。小女婴看到父亲的脸，开心地发出咯咯的笑声。
“呀，这丫头今天这么早就醒了？来让爹爹抱抱……”
皇后立刻贴近念念耳边悄悄说了些什么，念念诧异地扭头看了她一眼，景睿这时听见皇后压低声音说：“你看。”
景睿从念念那里收回目光，正好看到楚帝把小女儿抱了起来。观看这对俊美的父女俩享受天伦之乐本该是件赏心悦目的事，可没想到女儿一贴近父亲怀里就“嘤嘤”地哭了，手脚乱动，显得烦躁不安。皇后、念念和瑛公主见状，偷偷掩口而笑。
楚帝不解：“你们笑什么呢？”
“刚才娘娘说，小公主不喜欢让皇上抱，每次一抱就哭，还真是的！”念念忍着笑说。
皇后也故意道：“这丫头跟爹不亲，只跟娘亲呢！”
楚帝竟没有介意，一扬下巴道：“喏，那你来哄吧。”母亲从父亲怀里接过女儿，拍拍她的背，走了几步路后女儿的哭声就停止了，但还是略撅着小嘴，小泪珠挂在长睫毛上，看着有点让人心疼。
“念念姐姐你快看，果然是这样！”瑛公主又忍不住笑了。她和念念一起凑近了看皇后怀里的小婴儿，不停地逗她开心。
在场的两个男人尴尬地对视一眼，三个——不，四个咯咯发笑的女人让他们不知所措。直到皇后唤乳母前来把小公主抱回后殿，气氛才逐渐恢复正常。楚帝和众人一同坐下，问他们聊得如何，瑛公主表示心情好了很多。景睿兄妹告退的时候，她对萧景睿的称呼已经从萧公子变成景睿哥哥了。她恳请他们多来宫中拜访，多给她讲讲金陵的事，景睿也答应了。
带着皇帝皇后赏赐的点心和米酒，兄妹二人走出宫门，坐上了回王府的马车。念念非常兴奋，指着车窗外的景物跟哥哥说个不停，一直合不拢嘴。萧景睿笑问：“进宫一趟，你的心情怎么一下子变这么好了？”
“因为小公主那么可爱呀！瑛妹妹也比以前高兴了！”念念眉头舒展，扬起嘴角笑的样子非常好看。“还有，我看皇后在宫里过得也不错，还跟陛下开玩笑呢，我之前还担心她会不会因为没生儿子失去宠爱，看来我是多虑了。”
“你很关心她？”
“那当然！”
“你和她是很好的朋友吗？”
“嗯......不像跟雪瑶那样亲密，但我们了解对方是什么样的人，即使见的不多，也是互相关心、互相信任的那种，哥哥明白吗？”
“明白。我也......有这样的朋友。”
“嗯，我知道哥哥有很多朋友。其实我上次看望她是好久以前了，那时候她还不太适应宫里的生活。唉，时光荏苒，大家都变了，都一个个嫁人了，就我一直像个没长大的小姑娘。”念念忽然感慨起来。
“念念也变了啊，现在的你比刚到金陵那时成熟了不少，我是说真的。”萧景睿由衷地说。“况且，一个人变与不变又有什么关系，你记不记得豫津这样说过。”
“记得，当时言公子说，只希望你们俩的情谊不变。他真的是一个好朋友。”
提起豫津，萧景睿也愈发地高兴。“念念以后也要和她们一样嫁人呀，”想到妹妹抱着婴儿的样子，他不禁开始逗她，“念念都这么大了，还没有心上人吗？”
“嗯......没有。”
“没有还考虑那么久？”
“因为不确定是不是真的喜欢嘛。”念念不好意思低下头。
“如果你有了心上人可别瞒着我，哥哥会尽力帮你的。”
“如果我有真正喜欢的人，会跟哥哥说。”念念点点头。“其实像雪瑶那样决定自己婚姻的女孩子太少了，不过做不到也没关系，反正我拜师学了武功，不会让别人欺负我！”念念得意洋洋地说。“快到家了，父王肯定又让厨房做了鸭子的菜，真是偏心......不过早上我看见厨子扛了一大只火腿进去，也许会有鲜笋火腿肉汤。你还没尝过吧，一定会很爱吃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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战争已经结束，但暗杀才刚刚开始......
P.S.关于礼仪：据网络资料显示，古人稽首礼，叩首时是由双手合拢慢慢演变为双手分开的，这一点貌似不区分男女。但琅琊榜电视剧里男子大多是双手分开，霓凰、静妃、还有念念拜见长公主时都是双手合拢，可能是按男女区分。所以文中的设计和电视剧并不相符。另外我也说不好景睿见楚帝是否要行梁礼，但感觉行楚礼是不妥的。
又P.S.接下来的故事越来越难写了，我也越来越忙，可能更得慢一点，尽量每周一次吧......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