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楚往事:异族(4)(上)

《南楚往事》往期目录

这一章的故事实在太长,后面还有重要人物上线,先放上前半段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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晴朗的秋日里,大楚的禁军统领岳秀泽在自家庭院内一棵大榕树下负手而立,观看徒儿宇文念和萧景睿对战。他的脸上洋溢着心满意足的笑容:论国事,如今朝局平顺,皇帝处境安全,他戍卫宫城也倍感轻松;论家事,他有贤妻孝子,最近又喜添了一个孙子;论武艺,他潜心修炼,反思和柴明、卓鼎风的对决,剑法又精进了许多。

以往他有时会为找不到人陪徒儿练习而烦恼:念念的师兄师姐们都不常在京中了,他自己又惯于出招太快太凌厉,如果一直由他亲自指导,长此以往容易打击女徒的信心。如今萧景睿和念念一起来了,生活中唯一的美中不足也得到了解决:萧念二人武功差距并不大,尽管哥哥的剑术和内力更胜一筹,但妹妹的优势在轻盈灵活,所以岳秀泽便经常在分别指导二人之后,放任他们自行切磋。

天泉与遏云两派剑法并不相克,但想要融汇贯通也不容易,所以他从未要求萧景睿学习遏云剑的招式——当然,在向徒弟讲解剑法要诀时也无需避讳。岳秀泽对萧景睿教授的重点在于战斗习惯的培养:尽管他武功上乘,但对战经验大多来自于比武演习,更要命的是,他还是个不懂得提防各种花招的谦谦君子,这是他行走江湖最欠缺的地方。岳秀泽这样做不仅是出于对卓鼎风的一丝歉疚,更是包含了对萧景睿虚心好学的欣赏。多日下来,萧景睿的武艺已经有了很大进步,这真是让岳秀泽倍感骄傲的事。

然而比武看到一半,岳秀泽脸上的笑容就消失了。今天的萧景睿明显不在状态:一个时辰前教的动作要领,他竟出了不少差错,以他领悟力绝不该是这个样子。对战时他显得非常急躁,渐落下风,最后的“飞鸟投林”也失了手,被宇文念迅速格挡,顺势木剑一挥,直刺哥哥的胸膛。

岳秀泽见胜负已分,大步走到二人面前,略带不满地数落了一番,看到萧景睿面带羞愧,便不自觉地以对待女徒的方式,又多安慰了几句。此时已近晌午,今天也练得差不多了,他见兄妹俩在烈日下汗流浃背,连忙带他们到大榕树的树荫里休息,还端了两大碗清凉解暑的椰子汁给他们喝。

沿着微风习习的河边小径,兄妹二人步行回府,念念发现哥哥闷声不响,于是出言安慰道:“哥哥刚才只是发挥不好,不然我肯定赢不了的。”

“念念的武功也进步了呀,怎么就赢不了呢?”萧景睿温和地拍拍妹妹的肩。

“你今天是不是有心事呀?”念念关切地问。

“没有,”萧景睿摇摇头,“大概是昨天晚饭太丰盛了,吃得太多,夜里没休息好吧。”

“也是,不过王府的大厨还有好多拿手菜没给你做呢!明天师父当值,我们不去找他,哥哥可以放心地多吃一些啦!我得记着今晚让厨子再露一手,做些特色的水晶包和竹筒饭……”

念念开始絮叨,一谈到美食就停不下来,让萧景睿忍俊不禁。他所烦闷的当然不是比试的胜负,也跟王府的菜色无关,而是早晨他刚刚知道的一件事情。

当日清晨,萧景睿早起之后就到庭院里习武练剑。和往常一样,他瞥见了回廊尽头一抹清癯的白色身影,但每当目光触及,却只看得到那片开得烂漫的紫藤花架。萧景睿知道父亲是怕干扰到自己练习,不愿自己知道他在观看,便也一直保守这个秘密。不过近日来秋意渐浓,虽然白天依旧炎热,但早晚已经转凉,这对晟王的病体可不太好。

念及此处,萧景睿不再犹豫,径直向父亲站着的地方走去。晟王见此情形也不再躲闪,不好意思地笑了笑。萧景睿见形销骨立的父亲只穿着单衣,忙将他扶到屋里坐下:“父亲,早晨的露水很重,您还是多在室内休息为好。”

“好,好。”晟王慈爱地看着景睿,几个月以来,对这个文武双全的儿子他是越发地喜欢。“景睿,虽然为父不懂武学,但也看得出来,你舞剑的动作越来越好看了。我们景睿武功这么好,肯定是一流高手了吧?”

“哪里,孩儿的剑法还有不足,又缺乏实战经验,跟真正的大家相比还差得远呢。”萧景睿笑道。

“可我听说你十八岁就打败了潜雷派的薄掌门,还战胜过十多位成名高手,这些不算经验吗?”晟王不解。

“呃……那些都是有规则的比试,和真正以命相搏的战斗完全不一样。对了父亲,这些事您是怎么知道的?”萧景睿这位文质彬彬的生父对武人的江湖几乎一无所知,也毫无了解的兴趣,要不是女儿拜岳秀泽为师,他恐怕连遏云剑都不知道。可是晟王竟然知道远在大梁的江湖消息,不能不让他大感意外。

“哦,是你的朋友、江左盟的梅宗主告诉我的。他是个好人啊,”晟王感慨道,“知道我想了解你的消息,就对我毫无保留……”

“什么?!梅宗主?”萧景睿震惊得无以复加。他自从听说辰法师为念念卜卦的事就有所怀疑了,只是不想深入追究,让父亲和妹妹难过。可现在晟王主动提起,又切实地道出梅长苏与此事的关系,萧景睿于是下决心问个清楚:“请父亲给我详细讲讲,他是怎么说的?”

晟王并不清楚宁国侯府的覆灭是梅长苏的策划,还以为儿子只是想知道好友对自己的评价,所以对儿子知无不言。听罢父亲的讲述,萧景睿又接着追问后续的详情,这让他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——

贞平三十一年——那年他刚满二十岁,终于登上琅琊公子榜,却再次遭到云飘蓼的拒绝——年初,辰法师在大楚郢都声名鹊起,为念念“占卜”到自己的存在,并安排梅长苏与晟王见面,讲述自己的江湖往事,劝说晟王与自己相认;

元祐二年,辰法师再次为念念卜卦,说相认的时机未到,她和父亲还需要等待;

去年年底,晟王病重,辰法师第三次现身,声称合适的时机已经到来,而这时机,恰好就是自己今年四月十二的生日……

好一出连环计策!晟王父女深陷其中而不自知,他现在可是明白得很了!萧景睿咬紧牙关,心中极为气闷,被欺骗的感觉再次涌上心头,不过一上午的舞刀弄剑让他发泄了愤怒的情绪,此刻走在路上已经彻底冷静下来,把心中的一团乱麻渐渐理清楚了。

很明显,整个认亲事件就是一个巨大的阴谋——一个为了扳倒宁国侯府,精心筹备五年之久的阴谋。而且萧景睿猛然意识到,后来梅长苏与他在秦岭结识,再后来以自己请他养病为由进京、住进自家的雪庐,都是这阴谋的一部分。他此前从未质疑过这些,也不后悔对梅长苏坦诚相待,只认为两人缺乏平等互信的友谊基础,所以才令人遗憾地渐行渐远。可现在他痛苦地发现,他们的友情似乎一从开始就充满了虚假的欺骗……

凭心而论,对于梅长苏的伤害,萧景睿在离开金陵时就已不再怨恨。他内心一阵苦涩,无奈地自问:现在他还愤怒什么?伤心什么?在意什么?他如今已和梅长苏分道扬镳,为何还要在意过去呢?

在意就在意吧……萧景睿暗自叹了口气,正常人都不会无动于衷,他也不必强压着自己不去在意。时间会疗愈一切,他对云飘蓼的迷恋已成过往,对梅长苏的在意大概也会渐渐消失吧。但目前萧景睿还是难以相信:那个和他秉烛夜谈的苏兄、为他治疗情伤的苏兄、谢府暗袭之夜劝慰他的苏兄、长亭送别时对他谆谆教诲和真诚祝福的苏兄……怎么会一直在欺骗他、利用他?梅长苏在与他相处的过程中,到底有没有过一点真心呢?……

“哥哥,你在想什么?”念念拉拉他的袖口,“对了,昨天雪瑶来信了,她和老旭想邀请我们去他们的封地游玩,离郢都大概二十日的路程,你想去吗?我看父王最近身体好了很多,我们离开一段时间应该没问题。”

“好啊,那就一起去散散心吧。”萧景睿没多想就同意了,给了妹妹一个令她安心的微笑。他将注意力集中到妹妹对沿途风光的描述上,心里也暂时不那么烦闷了。他忽然发现,也许是换了环境的缘故,来到南楚后,自己似乎逐渐摆脱了原来的诸多束缚,不再那么努力地做别人眼中的好孩子,而是尽量做一些让自己轻松愉快的事,正如梅长苏曾经劝告的那样:“其实你偶尔可以放松一下的……就算随心所欲,你也干不出什么出格儿的事情来……”

萧景睿不得不承认,梅长苏对自己的评价和建议一直都十分中肯。巧的是,自己这几个月来的经历,竟然与他说过的许多话都不谋而合:

说他习武缺乏实战经验,而这正是他现在向岳秀泽学习的地方;

说他可以放松紧绷的心弦,而他在南楚四处游历、了解异国文化、结交朋友、拜访亲人……都是自己想去经历和体验,而不仅是为了让父亲和妹妹高兴。尽管偶尔会触及心中伤痛,但毕竟迈出了看淡过往的第一步;

说他要学着把承担责任变成一种快乐,而他现在的确拥有了很多快乐——是的,原本看望素未谋面的生父仅仅是出于责任,但他开始喜欢现在的生活了:喜欢与父亲讲论诗文音乐,喜欢跟着妹妹看风景品美食,喜欢和新认识的朋友们谈笑风生……还有,喜欢看小堂侄女在摇篮里纯真的笑,喜欢在岳叔家的大榕树下乘凉,喜欢郢都这座美丽又热情的城市……尽管这些都非常意外,但他并未因此觉得愧对大梁的亲人,因为他知道自己的快乐也是他们的心愿……

念及此处,萧景睿有些恍惚,他不知自己是否在大楚找到了久违的归属感,也许他还没把这里当做第三个家,但对目前生活的留恋却是真的。有留恋就害怕失去,他有点担心这样的美好也会像谢卓两家的幸福一样,终有一天化为幻影和泡沫,从而再次使他陷入令他喘不过气的可怕虚无感......

萧景睿不禁摇头失笑。虽然他可以控制,不让这些忧虑影响自己的情绪,但这种始自童年的不安感觉,终究还是难以根除吧。尽管梅长是那么高深莫测、难以捉摸,可他的确是最了解自己的人呢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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我也不知道我对景睿性格的描绘和把握如何,感觉这一段是最最难写的部分之一。期待点评,期待留言!

P.S.晟王和梅长苏见面是《梅长苏传》中的情节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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