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青豌豆三两。”
少年伸手去够高高的橱柜,打开一个写有“豌豆”的布袋,约摸舀出了三两豆子,倒入桌上的木盆。
“黄豆三两。”站在他身旁的青年命令道。
“稻谷二两。”
“高粱米二两。”
“粟米一两。”
“再加点芝麻籽。”
“哥,我想学做给人吃的东西,不是给——”
“太少了,再放些。”青年没理会少年的抗议。眼见芝麻籽放得差不多了,他接过木盆,带着少年推开柴门来到后院,然后将盆子里的杂粮摇晃均匀,通通倒进地上的食槽。
一只只白色、灰色和黑色羽毛的鸽子围了过来,咕咕叫着在食槽里啄食。趁着它们饱餐的功夫,两人清理鸽舍,打扫院落,之后又打水给它们洗了澡。青年让少年跟鸽子玩了一会,自己去给少年做了午饭,两人坐在台阶上慢慢地吃完,就这样消磨了一个中午。
“掌柜的,荔枝酒快卖完了!”一位年轻的伙计跑过来。“下一批酒要过几天才能送到,现在只剩下两坛。”
“那两坛先留着,不卖了。”
“还有一群人来说要住店,是从贡山上下来的客商。”
“这就来!”青年无奈起身,带着少年向前院走去。在冬春时节,从高贡山另一边过来的人并不太多,北边的垭口被茫茫大雪覆盖,行人只能经由藤庐翻越南边的垭口,才能进入西缅——现在又被称为永昌郡的地方。来到平原地带,商旅途经的第一个大城市便是宛川,从雪山上咆哮而来的梅伦河在此地变得平静温驯,汇入南北走向的依江,成为西缅境内水路运输的第一大河。这里交通便利,汇集了形形色色的南楚人、西缅人、甚至还有西厉人和暹罗人,在青年穿过大堂来到前台的途中,就有好几种不同的语言飘进他的耳朵。穿着斗蓬的旅人和戴着头巾的商贾坐在脏兮兮的木桌旁边,手里摇晃着一碗碗红色、金色或是绿色的液体,谈论各地的见闻,商讨货物的价格,偶尔也会大声地喧哗吵闹,冲着听不懂的人一脸愤怒地比比划划。
青年一眼就看到了那几名灰衣灰袍的“客商”。他们看着三四十岁,目光锐利、步履稳健,像是习武之人,更别提每个人都背着长长怪怪的包裹,很难不让人联想到里面装的是刀剑一类的武器。为首的一位走上前来,开口就是流利的汉语。
“您就是这里的掌柜?”那人和颜悦色地问道,显得十分客气。
青年冷淡地点头。
“我们需要五间客房,”男人环顾四周,又补充了一句,“安静一点的。另外,希望您照看一下我们的骡马,如果你们这有马厩……”
“五间上房,住一晚上是二十两银子,押金十两,吃食酒水和马匹的草料钱从这里扣。如果你有银票,可以用银票支付,在这边能接收银票的地方可不多。”
“成,多谢了。”
“小山,带客人去房间,”青年对少年说道,“我去牵马。”
“岭南春”客栈的老板姓俞,现年二十八岁。五年前他只身一人来到宛川,盘下这间铺面努力经营,凭借一流的菜色、二流的装潢和三流的服务态度,算是在这里站稳了脚跟。不过这些并不是他真正关心的事情;在这家客栈门外的墙壁上面,贴着几张纸——别看纸上的字只有寥寥几行,里面的内容可都是超一流的。
这天按南楚的年历是正月十六,在他千里之外的家乡,人们还沉浸在上元夜欢饮之后的宿醉之中。西缅人是不过这个节日的——南楚人在这里推行他们的历法的努力显然都失败了——这几天也不会有什么游街巷、看花灯、猜字谜的活动。至于门口贴的那几张纸,虽然除了汉文之外也被翻译成了西缅文,偶尔也有好奇的住客对它们匆匆一瞥,却很少有人对它们真正感兴趣。毕竟,那上面的名字对这里的人们来说太陌生了。
因此当俞掌柜来到门外牵马,看到有两个人竟在认真地阅读那几张纸的时候,不由得感到有点吃惊。
“真没想到,我也有机会认识琅琊榜中的人。”说话的应该是那几位“客商”的同伴,穿着相似的装束,但只要看脸庞就知道是个年轻女子。
“在你们家乡那边,看不到琅琊榜吗?”这是个二十多岁的男青年。
“洛瓦城也有一家很大的客栈,每年也会贴出几张这样的名单。不过我对它们没什么印象,以前这上面的人我一个都不认识。”
“排这榜单的人可能也不认识你们,或许以后这上面也会有西缅人的名字。”
“你居然只排到第二。”那女子笑道。“排在你前面的人,是谁啊?”
“哦,他么……也算是老相识了。对了,你应该也见过岳秀泽岳大人?你看旁边这张,这里……”
“他竟然是天下第四高手,这世上厉害的人真多......”
“咳咳。”突然间,不知道从哪冒出来一个白衣男子,打断了两人的谈话。“沈大哥他们还在等我们,明天再来这里看吧。你不会把它们撤下去吧,掌柜的?”
“当、当然不会。”俞掌柜看着那白衣男子,不禁愣住了。
白衣男子曾在这里住过一次,显然他在这一行人中对食物的要求是最高的,在包间里刚一坐下来,就吵着要给大家点菜。
“八宝烧鹅、清酱鸭、酿豆腐、炒素什锦,再来一条酸汤鱼。他这里做南楚的菜是最正宗的。对了,上次的那种酒有吗?”
“还有最后两坛。”
“这边最好的酒叫‘重碧’,”白衣男子热情地介绍道,“是用一种珍贵的荔枝酿造而成,风味独特。你有多少就上多少。”
“可以,不过你们的酒水钱只付了十两银子,加上这酒,恐怕——”
“差多少钱我给你补嘛。来来,银票拿去。另外,再加几张米饼。”
“......不用了吧,”一个剑客面容愁苦地说,“我们这几天吃的米饼可太多了。”
那女子道:“我们这里的米饼分好多种......有些也很好吃的。既然辰法师推荐,不妨尝尝。”
“你们到底要还是不要?”俞掌柜不耐烦地说。下一秒,他瞥见了白衣男子的眼神,立即道:“我去准备。”
翻山越岭的旅途十分辛苦,桌上的菜肴一盘接一盘地空了,连米饼也出人意料地受到了欢迎。那几人的确是饿得不行,埋头吃饭的样子让他想起了在院子里啄食的鸽子。那名女子坐得离几位男性稍远一些,只有她还保持着人类的吃相。
安顿好这些人以后,掌柜的青年回到后院。夕阳西下,鸽子都已经飞回了笼舍。白衣男子正等在院里,一见到他,就急切地迎了上来。
“小俞!”
“阁主。”
“这就是你们查到的线索?”
蔺晨打开小俞递给他的纸条,不由得有些哭笑不得。
“阁主,您看这药方是......”
“这是一张疏通肝气、滋养肝脏的药方,跟我们要找的解药没什么关系。”蔺晨无奈地说。他看到小俞的神情,笑着拍了拍他的肩:“能在一个月内查到这些东西,已经不容易了。”
南楚皇帝中了一种奇特的毒,蔺晨半是出于朋友之义、半是出于对医学未知领域的好奇,自告奋勇前来寻找解药。半个月前,他与萧景睿、孟雅柔带着五名大内侍卫从郢都出发。可是当他终于来到这里,跟自家掌柜接上了头,他感觉自己低估了此事的难度。
首先,由于交通不便、语言不通,外加多次战乱的影响,琅琊阁在西缅地区的势力远不如在大梁与南楚,只在几个重要城市拥有一些商铺,派来的都是阿七近些年培养的学徒。小俞是其中比较优秀的一位,但他手头的人力物力都非常有限。这还是蔺晨头一次来到琅琊阁未能完全掌控的地方,他的心里有些没底。
其次,楚帝所中之毒来自一种名叫“提兰”的植物,是当地祭司经常使用的致幻药物,在现有典籍中查不到关于解药的任何记载。
最了解这种药物的就是那些使用它的祭司,然而,在十五年前的那场战争之后,西缅当地的祭司遭到了大范围的捕杀,成百上千的人被楚军冠以施行妖术、邪术的罪名处死。活下来的祭司大多对南楚人怀着恐惧和敌意,更不要说与他们交流医术、或者接受他们的治疗了。
而小俞找到的“线索”,只是这种情况下的一个小小的例外——在当地有位生病的老祭司,每个月都去南楚人开的药铺里抓药。
或许这个例外也有探究的意义。蔺晨又看了看手中的药方,仔细回忆着蔺老神医所著的医书。在这张药方里,有两种药材是那本《楚地本草》没有收录过的,连名字他都没听说过。
“不早了,今日先好好休息,明早我去问问孟小姐。”蔺晨收起纸条,轻松地说道。他指的是与他们同行的西缅郡主孟雅柔——关于西缅当地的药材,没有人比她更清楚了。
然而让蔺晨没想到的是,第二天一早他再见到孟雅柔,居然是在牢狱之中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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标号都乱了,本来标题里的“异族”就省略了,免得标题太长。以前有的章节被屏蔽,可以参见晋江(链接在合集的说明里)。对前文的改动和前面剧情的回顾,可参见合集里的前情提要。
感谢还记得这篇文的读者,祝大家新年快乐。以后会不定期更新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