南楚往事:异族(5)

《南楚往事》往期目录

十月二十三日,萧景睿兄妹和同被邀请的宇文暄骑马到达池阳县,在一座“望江楼”见到了旭阳和宁雪瑶。池阳还没到他们封地的范围,却有着独特的山水风光:这里的岩石常年受到水的侵蚀,形成了姿态各异的石山、石峰,其上佳木成荫、层峦耸翠,倒映在蜿蜒曲折的江上,景色秀丽迷人。旭阳夫妇于是特意在此迎接,带他们欣赏美景,饱餐了一顿丰盛的鱼宴。

席间,宁雪瑶提到池阳郊外有一座很大的溶洞,她和旭阳曾在无意中发现,却未及详细探查。那洞内不仅有千姿百态的钟乳石和石笋,更有不知何人留下的奇特壁画,尽管路途遥远,却非常值得一看。她的描述勾起了众人探险的兴趣,但由于是临时起意,他们不得不先去集市购置了蜡烛、火石和麻绳等设备,次日一早才出发。旭阳还买了一只活蹦乱跳的大白鹅,装在竹筐里背着——据他讲,这是当地人下入未知洞窟的常见做法,因为传说鹅能“通灵”,眼里能见鬼或者别的什么人眼看不到的东西。

萧景睿过去没少和朋友游山玩水,但足迹所至多是名山大川。此时漫步在异国无名的山间小路,听着此起彼伏的虫鸣鸟叫,看着朝阳透过云隙将群山的峰顶染成浅红,远处的梯田和村寨在雾中时隐时现,身旁一簇簇野花像黄色、白色的小伞,迎着山风送来混着泥土气息的阵阵清香……和那些大气雄浑的胜景相比,这里的田野风光另有一番原始而淳朴的美。脚下的山路带着他们穿过树林、踏过小溪,也绕过了几处天坑和小型溶洞——萧景睿发现此地确实洞穴众多,有些甚至被用作仓库和住所。他们还小心翼翼地绕过了一个路中央的竖井,坍塌的洞口已经被栏杆围住,还不时冒出白色的蒸汽——据宁雪瑶说,两年前他们来时还没见过这个竖井。

元江北岸生活着一些少数族裔,除了典型的楚人山村,他们还途经了一个以吊脚楼为主的村寨,在那儿与一队唱着山歌的少女擦肩而过。她们头戴深色帕巾、身穿彩绣衣裙,每人脖子上都戴着五六个月牙形的银项圈,穿着打扮很像萧景睿兄妹从大梁来时见过的云南侗族人。

“从郢都出发以来,我们就没再见过西缅族人了。”萧景睿对妹妹说。

“他们居住在遥远的西南边陲,应该很少来北边吧。其实除了那位姑娘,我从小到大也没见过别的西缅人,对他们并没有什么概念。”

“怎么,景睿见到他们了?”宇文暄笑问。

“是啊,简直留下了深刻印象。”念念有些不平地说。她把上次的事情和堂兄绘声绘色地讲了一遍,并不解地问:“为什么有人会那样说他们?在我看来,他们没什么不好啊。”

“他们穷啊。”陵王言简意赅道。

“……”

“呃,好吧,还有语言不通,”宇文暄耸耸肩,“又信仰好多奇怪的东西,跟楚人合不来。所以很多人讨厌他们,认为他们懒惰、不善营生又喜欢鬼鬼祟祟聚在一块搞邪恶的巫术。”

“可是上次那位姑娘,汉语却说得很流利……”

“来郢都的西缅人多是进京办事、朝贡的贵族,那女子既然汉语说得流利,身份定然不一般。”

萧景睿一直默默听着,忽然开口问道:“他们为什么那么穷啊?”

“你们怎么都问我呀,我哪知道得那么清楚?”宇文暄苦笑,“要我说,其实西缅有很丰富的物产,比如翡翠、玛瑙和名贵的红木,只是他们自己没有好的加工工艺,卖不了多少钱,所以跟大楚是没法比的。也许他们只是在我们看来穷苦,没准自己觉得日子还不错呢。”

“对,那里的环境很适合树木生长,”旭阳补充道,“近几年全国休养生息,我们巳邑郡也减免了赋税,但我总看到朝廷派人来收优质的漆树种子,我好奇一打听,才知道都是运往缅夷的。据说在那边漆树能长得比海碗口还粗哩。”

几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,又走了一个多时辰,萧景睿渐渐发现旅途开始变得不那么有趣了。道路两旁越发地荒凉,天空逐渐阴云密布,不时飘落几滴雨,冷飕飕的山风向众人衣服里灌进丝丝凉意。没有了蓝天,山野风光也失了不少颜色。光是这些也没什么,糟糕的是,在前面领路的宁雪瑶开始走走停停,不是因为疲累,而是似乎在思考下一步该怎么走。萧景睿猛然发现,从他们讨论缅夷的时候起,宁雪瑶就没怎么说过话了。

“你确定你上次来过这里?”大家在又一个岔路口停下来时,宇文暄第三次问道。

“闭嘴,让我想想!”宁雪瑶怒喝。“走这边!”她大步一迈,头也不回地朝其中一条路走去,众人只得跟上。尽管宁雪瑶说这条路“好像上次走过”,萧景睿倒宁愿她选择另外一条,起码另一条路看上去还有点人烟。

“老旭,你也不记得了?”宇文暄皱着眉问。

旭阳尴尬道:“其实......上次有个认识路的随从跟着我们,所以我也没费心思记。”

“…...这次呢,怎么没让他来?”

“他老婆生小孩,告假回家了。”

“奇怪,最近怎么这么多新生儿?光我听说的就好几家。”

“不知道,有人说是几个月前那些死去战士的英魂,投胎转世了吧。不过这种说法可不好让皇上听到,”旭阳淡淡地笑着说,“他们夫妻可是对小公主宝贝得紧呢。”

“那么乖巧又漂亮的小女孩,谁不可劲儿地疼爱呢?”宁雪瑶挽过丈夫的手臂,脸上也浮起了微笑,“哎,你说她要是我们家的孩子该多好!为什么就不能是我们家的孩子呢?”

连亲爹都不让抱的小孩算乖巧么?萧景睿暗自思索。不过除却这一点不乖,小公主的确很少哭闹,而且很聪明,萧景睿去了没两次就认识他了。楚帝明明对她很疼爱的啊,怎么回事呢......

“喂,你难道看上她了,想让她给你儿子当媳妇?”宇文暄瞪着眼睛用手比划:“不会吧,她才这么大啊!”

“哪有,还早着呢。”宁雪瑶有点害羞,但立即再次硬气起来:“再说,为什么不能?我看他们也挺般配的......”

“哈哈,你自己自由恋爱,却想给孩子包办!”念念笑道。

“要是他长大以后不喜欢,也不用强求嘛。”

“你最好先把我们带出这片大山……再讨论你儿子十几年后的婚姻问题!”宇文暄气喘吁吁地说。宁雪瑶瞪了他一眼,但并未反驳,看陵王走得累了,便主动提出休息。

“雪瑶,我们为什么不找人问问路啊!”念念坐在树墩上唉声叹气。

“可是我们都好一会没遇到人了。要是再遇到人,我一定去问。”宁雪瑶无奈道。“咦,你们看,那边是不是......”

萧景睿顺着宁雪瑶手指的方向望去,只见前方不远处的山坡上有一抹白色的身影,仔细一瞧,像是个背着竹篓弯腰采药的女子。众人顿时大喜,顾不得拍掉身上的尘土,争先恐后地起身飞奔,唯恐好不容易见到的人影消失在视野之中。那女子听到众人的呼喊,径直朝他们走来,当她越走越近,看清她的脸,萧景睿忽然发现这竟是他和妹妹见过的西缅族姑娘。

“你们好呀,好心的公子和小姐!”姑娘笑意盈盈,“真没想到能在这遇到你们。”她今天穿着米白色镶红边的衣裙,乌发间插着一朵浅粉色的蔷薇,显得青春明媚。

“你怎么在这?”念念惊喜道。

“我来找蔺神医,还是你告诉我他在这里的呢。”姑娘见到念念,也显得很高兴。“蔺神医就住在这附近,他的确医术高明,我向他学了不少东西,还跟着听了几次晚课呢!这些都是你们的朋友吗?”

念念一一介绍了大家的名字和身份。得知这一行人是公主、郡主、驸马、亲王和皇叔家的公子,姑娘作势就要行礼,宁雪瑶连忙阻止:“免了,在这荒山野岭的,行礼也没人看。”

“谢谢,其实你们那么多的礼节,我也不太熟。”那姑娘搓着手,不好意思地笑了。

“你叫什么名字啊?”宁雪瑶好奇问道。

“不好意思,我竟光顾着问你们了。我叫孟雅柔,这是我父亲起的汉语名字。”

“孟雅柔……”宇文暄思索着。“我知道了,你是永昌王孟善之女,陛下钦封的安平郡主。”

“原来你是郡主?那你上次为什么不说啊?”念念大吃一惊。

“哎呀,什么郡主,不过是我父亲的表现让楚……皇帝满意,才给封了这个名号,没准哪天他一生气就收回去了呢,其实也没人当回事。对了,你们在这里做什么?也是来找蔺神医的吗?”

“我们的公——主——殿——下——要带我们去溶洞探险,结果把路给忘了。”宇文暄笑嘻嘻地说。

“哪里!我分明记得很清楚的好么!我记得那附近有个龙桂村,村外种了许多丹桂树。从村口一处坟墓那里,向东走一两里地就到了。”

“你确定分得清哪里是东?”宇文暄又收获了宁雪瑶一记愤怒的眼刀。

“龙桂村......你说的坟墓,是不是背靠崖壁、面朝江水的一座孤坟?”

“对,就是那儿!”

“我知道它在哪儿,”孟雅柔若有所思地道,“我可以带你们去。这里离龙桂村已经不远了——”(宁雪瑶得意地看了宇文暄一眼)“——不过现在这条路走不通。我知道一条近路,只是要经过一个三丈高的陡坡。虽然需要攀爬,但只要会点轻功,应该就能上去。”

在这一群人里,只有宇文暄不会武功,并且还有点恐高。但不等他开口反驳——

“就这条路了,”宁雪瑶果断决定,“我们几个先爬,再把陵王殿下拉上来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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到了那处陡坡,孟雅柔拉着藤条率先开路,宇文念和旭阳夫妇紧随其后,毫不费劲地爬了上去。到了上面,宁雪瑶和旭阳慢条斯理地打着绳结,迟迟没有放下绳子。

“喂,你们快点!”陵王焦急地呼喊。

“别喊了,你看这鹅都比你听话。”旭阳毫不客气地回敬,背后的大白鹅还配合地喊了两嗓子。在众人中旭阳力气最大,承担着为陵王拉“安全绳”的主要任务。他要是磨蹭,陵王也没有办法。

“旭阳这家伙,注意力全在他老婆身上,”宇文暄对殿后的萧景睿说,“等会他要是分心,你可得帮我一把。”

“得了,你还是自己小心些,”萧景睿笑道,“你要是在这摔坏了,穆小王爷估计要笑上一整年。”

在萧景睿的帮助下,宇文暄攀爬的过程还算顺利,几乎没靠安全绳就上来了,尽管他的腿微微有点发抖。

众人继续向龙桂村进发,可走到半路却下起雨来,呼啸的山风吹进他们的湿衣裳,显得格外阴冷。宁雪瑶提议到了村里就马上避雨休息,没有一个人有意见。他们跨过水塘、趟过泥坑,早已累得一言不发,旭阳背后的大白鹅却不甘寂寞地嘎嘎怪叫,对在这恶劣天气里旅行表达强烈的不满。当宇文暄恶狠狠地威胁说要把它烤了吃的时候,萧景睿闻到了一股浓郁的桂花香味。

脚下峰回路转,眼前豁然开朗,一座山清水秀的村庄映入眼帘,满山橘红色的丹桂在雨中显得有些朦胧。离村口牌坊不远的悬崖边上有一座孤坟,背靠崖壁,面朝着滚滚而去的元江。

“你们先找地方躲雨,我去去就来。”孟雅柔对众人说道。不过大家都等在原地,看着她在路边小棚里买了几枝新鲜的丹桂,扎成一束放到那座坟前,并深深鞠了一躬。众人好奇凑上前去,发现那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坟墓,不过看着整洁,几无杂草,想来时时有人祭扫。墓前除了刚摆上去的鲜花,只有一块被雨水打湿的石碑。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苗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芳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之

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 墓

西缅和此地相距千里,如果是她的亲人,未免葬得也太远了吧……

萧景睿这样想着,孟雅柔已经回到他们身旁,表情十分严肃。其他人看着也很疑惑,但都没有发问。

孟雅柔对这里似乎比宁雪瑶更熟悉,直接领他们来到一处酒家,叫了一些饭食。

“桂花酒和点心是这里的特色,你们可以尝尝。”孟雅柔见气氛沉闷,主动开口说道。

“嗯,等雨停了,再好好逛逛。”萧景睿说。

尽管她努力岔开话题,那座雨中的坟墓还是不免让人心头压抑。孟雅柔见状开始低头擦拭湿漉漉的红豆手链,一边擦一边问:“我听说这东西在你们这不能随便戴,是这样吗?”

“嗯,红豆有相思之意,红豆做的手链、项链和发簪什么的都是情人间互赠的信物,确实不能随便戴,”念念解释道,“不过你这个不是红豆,应该就没关系啦。”

“原来如此。”孟雅柔微笑着说。“这其实是圣树的种子,在我们的语言里,它叫‘提兰’。”

“在楚人中,有很多人姓苗,”沉默了片刻,宇文暄终于忍不住问,“你们西缅人里也是这样吗?”

“不是。”孟雅柔摇了摇头。“你猜得对,他的确是个楚人,是在我们那里家喻户晓的楚人。在永昌郡一带,也许有人连大楚皇帝叫什么都不知道,但达瓦莫那,或者说苗芳的名字却无人不知。不过他在你们这没什么名气,要不是蔺神医告诉我,我都不知道他葬在这里。”

“什么?!”陵王大吃一惊。“他到底是什么人,做了什么家喻户晓的事,我们楚人却不得而知?”

“他是什么人……你问了个好问题,”孟雅柔叹了口气,轻轻抚着皓腕上鲜红色的手链,“许多人将他奉为神明,也有人对他充满厌恶。在我看来,他是个了不起的人,为了消除我们那里的某些……不好的习俗,奉献了一生,甚至献出了自己的生命。”

“原来如此。”

“大楚皇帝希望我们崇拜他、祭祀他,修建了不少苗公的庙宇和祠堂。”孟雅柔静静地看着窗外说。“雨好像小了,等太阳出来,我们再出发吧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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就在萧景睿等人在山上忍受凄风苦雨的时候,郢都反复无常的秋日却是高温暴晒,比夏天还要炎热。连皇宫的御书房也闷热难当,宫人纷纷中暑,楚帝也觉得心神焦躁、胸闷气短,想要一个人静静,便让他们加添了冰块和清新提神的熏香后就退下了。

因此当辰法师在烈日炙烤下跟着无精打采的小太监、穿过重重宫门进入御书房,看到的就是楚帝自己一边批阅公文,一边拿扇子扇风的诡异一幕。辰法师进宫前本来憋了一肚子气,看到这情形反而乐了:“你周围那几个伺候你的公公呢?今天怎么一个不见?”

“都中暑晕倒了。”楚帝简洁地回答。

“真是奇了,他们都中暑晕倒,你却没事?”

“毕竟他们年纪大了,又在这样的热天里忙里忙外,我一直待在屋内,所以好些。”楚帝笑笑。“辰法师别来无恙?”

“什么别来无恙,我找你有事!”蔺晨有些生气。“你是不是把梅长苏的消息散布出去了?”

“没有!不可能!”楚帝大吃一惊。“自祈水节那天以后,梅长苏、苏哲、王凯……这三个名字我连提都没提!”

“那萧景睿是怎么知道的?萧景睿上琅琊阁的铺子求问关于梅长苏的事。”

“你说景睿?……他问琅琊阁,你又是怎么知道的?”楚帝一针见血地问道。

“......前几天去晟王府看诊,那时候听说的呗。啊,对了,晟王!”

“怎么?”

“我忘了他也见过梅长苏。”蔺晨闷闷不乐地说。

“这不就解决了,”楚帝摇摇头,“怎么可能是我呢。你不就是怕这边出事,耽误他在大梁的谋划。景睿那么稳重,就算琅琊阁给了答案也不会有事的。”

“希望如此。”蔺晨脸色有些缓和。

“梅长苏到底在谋划什么?”楚帝突然问道。

“……你要是再问,我就把你当年扮成小姑娘的事告诉你老婆!”

楚帝脸上抽搐了一下,但很快反应过来:“那我就把你祭典上跳舞的事告诉梅长苏。”

“你要怎么告诉?”

“下次他再来的时候啊。”楚帝见蔺晨皱起眉头,连忙解释:“我是说,尽管他瞒了很多事,但以后如果他想来,我还是欢迎他再来大楚玩。”

蔺晨几乎不可见地,轻轻摇了摇头。

楚帝并未注意到蔺晨眸中的忧郁,邀请他在自己身边坐下,笑着问道:“辰法师这些日子又去哪了?”

“去了西厉国。你小子现在行啊,两万两黄金就换来一份减让关税的协议,真是稳赚不赔的买卖。”

“这也多亏了宁御史的斡旋。”楚帝微笑。“我们的商人可以取道西厉前往西域诸国,他们沿路的获利也是少不了的。”

“不过大梁也是西厉的邻国,你就不怕他们和你抢生意吗?”

“有什么好怕,我们出产的茶叶、丝绸、瓷器和漆器,都有楚地的特色。”楚帝挑眉道。“再说大梁现在内斗正酣,哪有功夫跟我们抢生意。”

“你说的倒也是。”蔺晨叹了口气。“其实通往西域,从缅夷可能更近些,不过战争刚刚结束,怕是不好增加税赋和劳役。”

楚帝点点头:“兴修栈道的工程,恐怕又要耽误了。等几年后道路开通,从缅夷可以到达天竺、暹罗,沿途穷困的百姓能得到实惠,国库也可以增加不少银子。”

“我看哪,你现在满脑子想的都是银子!”蔺晨打趣道。

“两三年就有一次天灾,战争开销又这么大,不想办法开源节流,怕是又要经历几年前的银荒了。”

蔺晨沉默片刻,看着楚帝拿着扇子不停地扇,也觉得这御书房里闷热不堪。“我也没要紧事,就先回去了。”

“别啊,你一走就是好几个月,连我女儿的满月酒都没喝到。”楚帝拉铃叫内侍取来一小坛子冰镇的酒和两只小银杯,对蔺晨做了个请的手势。

“你女儿的满月,都过去快两个月了。”蔺晨边说边倒酒喝,“咦,这酒味道不错啊!是今年的新米酿的吧?和祈水节喝到的御酒可不一样。”

“的确不是宫里的酒,我们这边风俗,孩子满月时的酒都是娘家人准备的。”

“你大舅哥?”

“嗯。说起来,他都三十多了还没成婚,家里也没女眷,孩子满月时的酒、点心、各种补品,都是他自己置办的,真是难以想象。倒是让他多费心了。”楚帝淡淡地说。

“怎么你不满意?”蔺晨皱眉问道。

楚帝摇头:“东西自然都是好的,只是……我的确不喜欢他惯用这些小心思来讨好我跟皇后,不止这一次。不过这也是他对妹妹的一片关心之意,我不该有什么计较。”

楚帝宠爱皇后,却不知何故讨厌自己的舅兄,这一点让蔺晨颇觉奇怪。独孤瑁自先帝时就在军中效力,剿灭过一些流寇和杀手组织,此次缅夷之乱也立了战功,虽有虚爵在身,但作为皇后唯一在世的兄弟,他实职的升迁速度也确实慢了点。

其实蔺晨对独孤瑁也印象不佳,总觉得他心思深沉、难以看透。他曾经受邀为独孤瑁占卜,一眼就看出此人和萧景睿一样对卜卦没有一丝一毫的相信。萧景睿是温和地给足了辰法师面子,而独孤瑁却是极力掩饰着不屑——或许认为自己掩饰得很好,还非常客气地执意要付五万两银子,委婉地请辰法师为自己和皇后美言几句。尽管蔺晨婉言拒绝,可他现在却有点理解这位疼爱妹妹的大哥:也许他不只出于一己之私,更是想让妹妹在宫里的日子能好过一点。小皇帝虽宠爱皇后,但宫里还有两位出身权贵世家的妃嫔,皇后若不能尽早生下嫡子,她的荣宠能持续多久也是未知数。

“我奉劝你一句,就算你不喜欢他,也别表现得太明显。”蔺晨一边饮酒一边淡淡地说。

“我现在也明白,只是已经表现出来,再怎么装也显得假惺惺了。”楚帝苦笑。

“哈哈,现在你反而搞得人家诚惶诚恐的。”蔺晨放下空杯,“我该走了,下午还有事呢。”他起身正欲离开,猛地感觉一阵晕眩,室内的案桌、书架、窗帘、香炉、酒壶都在眼前晃来晃去,不停地变大和缩小,一个身影带着惊讶的表情向他走来,本应离自己越来越近,可现在却显得越来越远,好像他是从越来越高的空中俯瞰这一景象……

“——辰法师!!”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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注:“雅柔”(Yarrow)是一种菊科草本植物,名为蓍(shì),也叫西洋蓍草,花小如丁,有很多药用价值,西方神话中认为它是驱除恶灵的神药,我国古人也认为它有魔力,用蓍来占卜推算易数。另外它也是我喜欢的小说《地海》中一个美好的女性角色的名字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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